天與地 - 女性情感失落的哀歌

不少媒體對電視劇《天與地》的評論,概括地分成兩類:師奶看不明,卻受八十後歡迎。我身為「C9學人」,既是師奶又好學習,在此不談Dr. Dylan 熱滿全城的垂死城市論,只想從女性的觀點談談劇中的女性角色,不知能否讓師奶們改變口味,從劇集中更多發現自己的情感需要。

曾經一度喜歡追看日劇,喜歡它的情感細膩,喜歡它對人物性格以及內心世界的刻畫。《天與地》沒有給我一種翻炒什麼什麼日劇的影子,卻讓我重溫這種觸及心靈深處及引發思考的感覺。

故事環繞四個夾Band男子而發展,觀眾也熱衷於討論這幾個人物角色裡的象徵符號。編審周旭明指出,家明寓意每個人的理想,當人吃掉理想,各人的生存態度各有不同。蘋果日報副刊記者何兆彬(15/12/2011)就《天與地》的暗喻作了概括性的解構:陳豪 [黑仔] 是吃掉理想的麻木者、林保怡 [鼓佬] 是犯罪後,用一生來救贖的贖罪者、黃德斌 [Ronnie] 是忘記犯過錯,如常生活的遺忘者,至於三個男人都喜歡的佘詩曼 [梓恩],則是一名理想主義者,她繼續擁抱夢想,三個男人都仰慕她。

如果說此劇的人物角色是我們生活的寫照,四個男人反映著社會上不同階層各人的生活態度,他們身邊的女人,也正好象徵不同背景、不同性格的女性,道出了她們在情感世界的失落,在兩性關係中的無奈和悲哀。

活在理想世界的梓恩

梓恩(Hazel),家明女朋友,爽朗敢言,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父母早年離異,使她更珍惜與家明的關係。她追求完美的愛情,當理想對象家明死後,心裡的情感空缺不能填補,十多年來不斷尋找替代品──結婚、偷情,醉生夢死。如果家明是理想,老公是現實,情夫就是幻象。直至一天她猛然醒覺,發現自己仍然執著於追求理想愛情,她感到不能再欺騙丈夫的感情,也不能繼續欺騙自己,所以決定離婚,一個人生活,走自己的路。

她對丈夫的不忠,喚起她對自己以至對丈夫真正的忠誠。忠誠也有真偽?我聽過不少夫婦缺乏愛與交流的婚姻關係,他們不快樂,行屍走肉地過活,他們忠於婚約,儘管沒有第三者的介入,卻沒有真正忠於愛的盟誓。喜歡梓恩一段跟丈夫的對話:

「是我自己弄錯了一些事情….
是所有事情都弄錯了….
我早就不應該拿你們兩個
跟一個巳經不存在的人相比
但是如果你要一個比較容易接受的理由
你當我以前是自私
我現在不想再傷害任何人
尤其是對你」

梓恩發現自己錯在尋找愛的替身,我卻惋惜她不能活在當下。梓恩毅然放下現在,敢於踏步未來;但她卻不能放下過去,擁抱現在。人永遠活在過去,不是太痛苦了嗎?

一生離不開那個男人的詠儀

我喜歡劇集初期描寫詠儀(Gina) 與鼓佬的關係,寫得淡淡然的,卻很真實。家是冷冷清清的,鼓佬出,詠儀入,只有留言便條,如前所述,正是那種沒有交流的婚姻關係。劇中的詠儀性格較為文靜內向,屬於踏實生活型;少女詠儀與成年詠儀的演繹,也彼此呼應著。

由少年時期開始,鼓佬對詠儀一直表現得愛理不理;婚後詠儀更是長期被丈夫冷落。兩個人一直存在同樣的問題,鼓佬與詠儀志趣不同;鼓佬不懂溝通(經常只懂自說自話),詠儀渴望愛與關懷。兩個南轅北轍的人,本質上就要雙方努力,才可造就美好關係。可惜這段感情卻一直都是詠儀單方面努力維繫著。他們走在一起就注定痛苦。

詠儀在婚外情中掙扎,在離婚抉擇邊緣徘徊,最終還是決定回到鼓佬身邊。這讓我想起有些女人,一生都離不開「那個男人」。若問到底為什麼,總找不著根兒。無論那個男人怎樣對她,冷落她,甚至虐待她,由拍拖到婚姻,總是離不開,苦苦相纏在一起。

人容易混淆愛(love)與愛的沉溺(love addiction)。成熟的愛包括彼此愛護、尊重、珍惜、信任、接納和分享悲喜等;而愛的沉溺卻彷似失去選擇的權利,一心只想擁有,或是病態地依附著對方(pathological attachment)。當我們說愛,是彼此相愛?是堅守的苦等?還是不自覺地沉溺?

簡簡單單全力去愛的卓桐

卓桐(Emma),黑仔妻子,生性單純,活潑開朗。她雖然出身富裕家庭,卻完全沒有架子,對丈夫一心一意,愛屋及烏,照顧丈夫身邊的朋友;用心了解丈夫的需要,知道他喜歡彈結他,就給他買結他,自己也積極學習,竭力擠進丈夫深藏的內心世界,渴望做一個凡事包容、凡事相信的好妻子。面對如此深愛自己的人,黑仔也不禁要問:

黑仔:你沒想過我騙你嗎?
卓桐:是我選的,你沒有迫任何人做他不想做的事


卓桐付上一切,只盼望贏取黑仔的愛。儘管知道丈夫身邊有第三者,仍然不斷接納。卓桐無限寬容,黑仔卻為了金錢,出賣摯誠,利用婚姻欺騙心地善良的卓桐。對於卓桐,愛就是不顧一切的付出,傾全力的擺上。愛情甚至令她盲目得失去理智,就連從小一直愛護她的親姊,她也排諸於外。

卓桐快樂、良善、樂於助人,彷彿活在童話世界的小公主。她似乎擁有一切,卻缺少了辨別是非的能力。面對複雜狡詐的世界,她束手無策;面對所愛的人,她處處逢迎。愛情必然令女人愚蠢?不顧一切的愛才浪漫動人?也許女性愛與犧牲的特質,有時候會讓身邊伴侶找到美麗的藉口,不斷剝削和透支她們的情感;有些女人不斷被身邊的伴侶試探其容忍底線,無止境的被要求──難道那是卓桐的化身?

對於雪薇,幸福是偽裝的苦難

跟卓桐同樣生活無憂,雪薇 (Shirley)從小擁有美滿的家庭生活,有父母愛錫,有學識;畢業後結婚生仔;有兒有女,有愛護自己的丈夫,沒經濟擔子,是最典型的幸福婦人原型。有誰不想過著如此平靜快樂的家庭生活?

有人說過,苦難是偽裝了的祝福;我會說,幸福有時是偽裝了的苦難。

她和Ronnie 原先美好的家庭是最令人羨慕的,一直快樂生活下去就是另一個童話故事。現實生活中,Ronnie因悔罪帶來家庭重大的轉變,令雪薇的生活從此翻天覆地,一刹那間完整的家庭變得四分五裂。

沒有經過困難的歷練,承擔不起生命中的風風雨雨。當困難到來,最容易倒下的,就是原先最幸福的一群。

「吃掉」的代價

四個女人其實都是理想主義者,對友情、愛情、婚姻、家庭,有著最誠摯的追求,因著際遇,因著錯配,都未能在情感生活中得著滿足。可悲的,女性在今日社會,無論經濟、知識、社交生活如何獨立自主,因著對所愛男人那份情感的緊緊依附,生命的高低起跌總是被牽扯著。當我們細心聆聽自己的情感世界,或許會在角色中找到共鳴,甚或瞥見自己的影子。

人吃人的故事,可以是肉體上的吃掉,也可以理解為理想的幻滅,道德、人心或關係的失落。黑仔、鼓佬和Ronnie吃了家明,保得住肉身的性命,卻迷失了靈魂,一生陷在痛苦之中。女人,的確是男人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四個女人,同樣承擔著「吃掉」的代價。

這讓我想起聖經馬太福音裡面的一句話:「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喪掉生命;凡為 [真理] 喪掉生命的,必得著生命。」我們每天都在選擇要否吃掉理想、吃掉真理、吃掉關係──要過怎樣的人生,取決於我們要放棄和得著怎樣的生命;要在兩性關係中得著滿足,取決於我們選擇了一個怎樣的男人。

Am I lost?
Have we pushed this too far?
Lost into experience…
Now I don’t know where home is, baby.
Now I don’t know where home is. 

~ Sang by Nicole Alden,《Baby Now》,《天與地》電視劇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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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的隱喻

我又中招了──咳嗽、傷風、發燒、全身骨痛。上一次看醫生,只是一個多月前而矣。每次醫生紙上幾乎都是寫著同樣幾個字「上呼吸道感染」。

這陣子天氣寒冷,加上是流行性感冒高峰期,我並不孤單。辦公室內咳嗽聲音此起彼落,或長或短,或急或緩,時而明快,時而低沉,眾人彷彿合奏著一首悲愴的「感冒進行曲」。

小時候,當我們患上感冒,吃點藥,睡上十個八個小時,出一身冷汗,三兩天便可痊癒。現在卻常聽人說,感冒兩三星期是等閒事,一咳就咳上四五個月也不見怪。是什麼令病毒這樣猖獗?為何細菌在我們體內可以如此肆意橫行?

也許我們本身就活在一個病菌養植場,也過著不斷交义感染的生活。

香港的空氣質素惡劣,巳經到達對生命構成威脅的地步。香港大學醫學院近日發佈的研究指出,分析了1996年至2006年期間每天的能見度與死亡數字,發現能見度降低與自然死亡率增加有關。能見度每降低6.5公里,自然死亡率便增加1.13%。香港在2007至2010年期間,懸浮粒子濃度在50至70微克之間,每年平均能見度只得12.6公里,遠超世衛「每立方米20微克以下/24公里以上」的空氣質素指引標準。

空氣污染影響呼吸道及心血管疾病,縱使藥物能暫時抑制病菌的力量,長期吸入污染物如懸浮粒子、二氧化氮、二氧化硫和臭氣,也會刺激身體機能,削弱我們的免疫能力,影響心肺功能,對我們的身體造成長久的傷害。

追尋「上呼吸道感染」的疾病來源,查閱了更多污染物對身體造成的負面影響;而香港污染物的源頭,約八成來自香港及珠三角地區,前者主要來自發電廠、車輛及船舶氣體排放,後者則是大量化石燃料的消耗。翻查政府資料統計,在1971-1990二十年間,香港的平均用電量(46,519兆焦耳)只是最近十年平均用電量(2001-2010)的三成,這讓我明白為何小時候患上感冒,較現時更易復元。我懷念,隨身沒有電子產品的日子,也懷念那時候的藍天給我帶來的保護。

城市中疾病的流行,不單顯示公眾健康情況,也同時反映了該城市所持的信念和價值。不斷耗用資源的經濟發展,製造屏風效應或熱島效應的高價豪宅,廿四小時開啟的燈箱廣告,長時間燈火通明的辦公室,隨時隨地也可上網檢查電郵的智能電話,往往鼓勵我們要努力工作,應付生活所需。流感的隱喻,正好叫我們停下來,休養生息,感受生命的脆弱,發燒過後,再思怎樣過一個恆溫的人生。

為了更豐裕的生活而勞役身體,倚靠藥物或瘦身療程來維持體態,卻忽略健康飲食,長期精神緊張,工作壓力大,以及無意識的過度消費──不斷交义感染的生活價值與環境空氣的污染,不單讓我們的身體發病,也讓我們的心靈受損。

人的生命比其他一切都重要,金錢或物質享受不應凌駕於健康之上。除了全球競爭力及經濟指標之外,一個城市能否持續發展應該還包括環境質量、公眾健康、生活質素、自由民主及社會公義等指標。

疾病的可怕,在於其病毒或細菌的散播,使原本健壯的細胞逐漸失去它本有的功能,以及產生更嚴重的併發症狀,導致對生命造成威脅。我們的城市持續患上感冒,我們會否及時覺察其嚴重性,為病情對症下藥,避免不必要的死亡?

「誰都不是一座孤島,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所以不要問喪鐘為誰而敲,它就是為你而敲!」-約翰.多恩John Donne(1572 –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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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mlet b.-與歷史結連的軌跡

繼《哈奈馬仙》、《賣飛佛時代》之後,香港前進進劇場導演陳炳釗聯同台灣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的張藝生以《hamlet b.》繼續探討消費主義與我們的關係。

hamlet b.以德國劇作家海納.穆勒 (Heiner Muller)在1977年創作的《哈姆雷特機器》為文本參考,講述在全球化與文化產業的發展下,劇場創作變成了可以不斷被複製的藝術商品,原本要破碎不斷溶化的大冰塊作為象徵對抗全球暖化行動的街頭行為藝術家哈姆雷特,在機遇之下當上了亞洲巡迴劇目《哈奈馬仙》的眾多扮演哈姆雷特演員(a, b, c, d….)之一“hamlet b”;在街頭行動時遇上的知音人奧菲麗亞,為了尋找藝術家哈姆雷特的腳踪,背著紅色的 hamlet b.名牌手袋,趕上開往大西北的列車,觀看第一百場《哈奈馬仙》。

文本作者陳炳釗在探討文化消費、品牌崇拜、劇作藝術性以及演員與觀眾關係的同時,在舞台底部竭斯底里的hamlet b,那努力表現憤怒的神態,那奮力敲打冰塊的舉動,那時空穿梭的片斷,這些象徵符號正好揭示潛存於此劇創作背後的集體潛意識,呈現故事、文本、影象與作者在歷史上不斷重覆上演的軌跡。

故事
憤怒是很多故事發展的軸心主題。哈姆雷特這個人物造型,透過劇作家世代相傳的描繪,化成了憤怒的符號。十七世紀,莎士比亞筆下的丹麥王子哈姆雷特,對母后和叔叔的不忠不義以復仇行動表達其憤怒;二十世紀的海納.穆勒藉哈姆雷特的憤怒,帶出他對七十年代資本主義的批判;廿一世紀的陳炳釗藉哈姆雷特這人物原型,探討現代人對文化產業各種或隱或現的憤怒形態。

文本
「我是哈姆雷特。我站在海邊跟浪濤說話,巴啦巴啦巴啦」──To be or not to be是經典的舞台名句,舞台上的思考,映照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的終極關懷。第一百場《哈奈馬仙》開場之前,飾演哈姆雷特的hamlet b崩潰了,唸的仍是穆勒於《哈姆雷特機器》內的台詞:「我唔係哈姆雷特,我唔再做戲,我嘅台詞毫無內容,意象的血肉已經被我嘅思慮吸乾。我嘅戲唔再上演,我身後嘅布景已經被人換走,俾嗰啲唔鍾意我嘅戲嘅人換走,為嗰啲對佢地嚟講毫無意義嘅人換走。我唔再做戲」。我是哈姆雷特。哈姆雷特不是哈姆雷特。我是我,我不是我。誰是哈姆雷特?什麼才是我?台詞背後,「生存」與「死亡」/「興起」與「衰微」永遠是人類恆久思考的哲學問題。

影象
看著hamlet b. 的宣傳短片及單張,是蔡運華飾演的奧菲麗亞,手挽著紅色的 hamlet b.手袋浮於河上的影象,與英國畫家John Everett Millais於1852年就莎士比亞的《王子復仇記》中奧菲麗亞遇溺而作的《奧菲麗亞》看似同出一轍。河是流動,還是靜止?水是動態,還是固狀?不同形態的水有不同的象徵意味。水是生命與重生──嬰孩隨著母親的羊胎水而出,人靠水而存活,信徒以水來施行浸禮,靈性重生。一百多年來,奧菲麗亞掙扎於理性與迷戀的女性形象,不同的藝術家以畫作、故事及多媒體形式在歲月中不斷把她重新建構,似乎也離不開女人這大地母親原型出於水,也回歸於水的亙古傳說。流動的水是生命氣息的湧溢,冰是水凝固的狀態,窒礙生命力量的流動。劇中「破冰而出」的隱喻,是一股喚醒生命的爆炸動力。

作者
莎士比亞的劇作往往取材自民間傳說、通俗故事及舊有劇本,並加入當時的社會境況及個人看法而創作的。到二十世紀,海納.穆勒換上七十年代的外衣,把莎士比亞的長篇故事《王子復仇記》化為只得數千字的《哈姆雷特機器》,以摧毁哈姆雷特來成就他的著迷;這幾年間,陳炳釗以穆勒的《哈姆雷特機器》創作他的消費時代三部曲:《哈奈馬仙》、《賣飛佛時代》及《hamlet b.》,同樣表現他對哈姆雷特/穆勒的熱愛。

每一個作者都有吸引他們的創作前賢,甚至達至迷戀狀態,就如劇中飾演觀眾的奧菲麗亞對演員哈姆雷特的執迷,是經常處於亢奮狀態的交感神經裡,不受意志支配的自主行為。文化承傳下的創作動力,彷彿是莎翁筆下的幽靈父親,在呼喊丹麥王子哈姆雷特,喚起他對家族的憤怒,也跟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哈姆雷特」作家們遙遙呼應,叫他們(我們)不忘時代裡的種種不公不義,也因此帶領他們(我們)延伸那份迷戀關係。

劇介借用法國哲學家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的一番話來形容今日的消費時代:「我們生活於物的時代:根據其節奏與不斷替換的現實而生活著。」

時代的佈景雖然不斷更替,然而歷史的進程與創作的承傳卻是有跡可尋。

演出劇目:hamlet b.
演出地點:前進進牛棚劇場(香港)
觀看場次:2010年12月12日下午三時正
另有場次先後於台灣兩廳院及廣東現代舞團小劇場演出。

最先發表於獨立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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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世界的告白

電影《告白》(Confessions, 2010),十分忠於湊佳苗的原著小說。故事講述森口悠子老師在校園游泳池內發現自己四歲的女兒愛美意外溺斃,逐步追查之下,發現女兒原來是班上兩位13歲學生渡邊修哉和下村直樹所殺的。這兩個少年人蓄意謀殺,本應承受嚴厲的法律制裁;但在日本「少年法」的保護下,14歲以下的少年人犯了刑事案也毋須受刑。故此,森口決定結束教學生涯,用她自己的方法來懲罰他倆。她在犯人的牛奶中注射了HIV 病毒,使他們在死亡的恐懼下好好反省生命。

全書以六個宗教角色帶出五個小説人物各自內心的獨白,包括神職者、殉教者、慈愛者、求道者、信奉者及傳道者。這六個宗教身分,在一般認知中,代表著神聖、光明、純全、正義、熱誠、情感澎湃,以信念熱切追求,為真理不顧一切。然而,我們看到的却是各人意念充滿邪惡、黑暗、扭曲、詭異、冷漠、感情空洞,為私慾走上岐途,以歪理支配生活。我認為作者湊佳苗很能刻劃人性的表象(persona) 與陰暗面 (shadow) 的映照,從篇章命名到角色塑造,她對原型意象 (Archetypal Image) 及社會規範 (Social norm) 作出了深度的挑戰。

森口悠子要擺脱「神職人員」般的老師形象,歇斯底里地為愛女進行復仇計劃;「殉教者」女班長愛上修哉,為追尋愛、她付出愛,最後卻死在修哉手下;「慈愛者」透過直樹家姐發現母親的日記,記錄了一個溺愛兒子的母親最終也被兒子所殺;「求道者」是下村直樹在死亡恐懼下精神崩潰的內心告白;「信奉者」中,修哉以影響他母親深遠的《罪與罰》名句為藉口,妄稱自己是「被選中的非凡人物」,為了「新世界的成長」,擁有「以超越現行社會規範的權利」,把他的殺人行為合理化──然而歸根究底,一切都是他成長創傷的惡果,為了吸引母親注意、渴望贏取母愛;「傳道者」,是森口悠子對修哉的徹底報復,她把修哉原來設計用來摧毀校園的炸彈,落在他母親的辦公室內。他們都是愛的宗教的追隨者,可惜卻不能在他們的信仰中真真切切地尋著愛。

由於經年累月的文化沉澱及經驗累積,我們生命中的主題會以相同或類近的形式重覆出現,故此人類心靈深處對原型人物角色 (Archetypal figures) 都有共通的集體認知。情結的出現,是現實生活跟原型的距離。距離大地母親 (Earth Mother) 的原型意象越遠,對孩子的傷害越深,這正是為何母親情結 (Mother complex) 可以對子女造成很深遠的影響。在《告白》中,幾位母親與子女各有不同的情結:森口對愛美悉心照顧,也同時作為教導者,管教愛美要學懂節制,如每次只能買一件小棉兔玩具,吩咐她在休息室等候母親下班。原本,愛美可以很幸福地生活下去的。不幸的是森口由於工作忙碌而獨自留下孩子,以致修哉和直樹有機會殺害她的女兒。直樹母親作為溺愛者,不辨是非曲直,只管盲目地袒護直樹,卻沒有試圖照顧直樹的心靈需要,明白他的寂寞,直至發現直樹的邪惡面,整個信念系統頓然崩潰。修哉母親是一位自我實現者,修哉在她的生命中是隱藏的,她愛慕才華,只將注意力投放在科學研究上,讓修哉沒有得到母親適切的關愛和照顧。

小孩與初中學生的原型意象應該是純潔、稚嫩和赤誠的。作者卻把人性美麗的表層下面的陰影部分毫不保留地展現在她的小說中,以小女孩愛美的純潔稚嫩,突顯修哉和直樹的無知、狡黠和邪惡。整部小說,其實就是每個人物角色陰暗部分的告白,每個原先被埋藏的負面角色反過來主宰世界,怎會不叫人心寒?

原刊登於「文化現場」雜誌028期, 2010年十二月號 (C For Culture, Issue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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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啟示錄

他一夜無眠。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把似乎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不斷纏繞著他,向他說話。

他安慰自己:「睡吧!明天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快睡吧!」

翻來覆去,就是不能入睡。

「我這個星期每晚都能早早入睡,為的是準備明天的會議。為什麼今晚竟然失眠?」

那聲音卻緊接著回應:「我就是不想你睡!為什麼要去這個向你挑釁的場合?」

他說:「為什麼?那是一個讓我起死回生的機會!我要努力爭取!」

那聲音回應:「為什麼要努力爭取?這本來就是你應得的!」

他說:「求求你放過我吧!讓我睡好嗎?」

那聲音說:「你根本就不想去,我只是幫你而矣!」

他努力終止與那聲音的對話,集中自己的呼吸,嘗試各種數數法。又過了兩小時,還是睡不了。那聲音沒有再說話,他卻感到「他」在旁邊冷笑。

他說:「我受夠你了!你怎樣才肯放過我,讓我入睡?」

那個「他」不語,單是搖著頭。如此反覆掙扎了好幾小時,終於倦極而睡。

夢中,一種極度痛苦的感覺壓上心頭。夢裡在呼喊:「為什麼你也來拒絶我?」

清晨夢醒時,巳經忘記夢中內容,只剩心頭一種冰冷的感覺。

你試過遇上這種情境嗎?以為只是偶有的失眠,因為過度緊張於重要事情而睡得不好?兩三天後當精神狀況回復正常時,就相信只是近來太忙,以致失眠?

若是如此,我們或許會錯過了這些「失常時刻」帶給我們的訊息。

我們的自我意識(ego consciousness)總把日常生活管理得井井有條,卻沒有足夠空間給被壓抑下去的潛意識(unconscious)出來說說話,透透氣。內在潛意識是我們身體裡面的弱者,只有在自我意識這位強者最脆弱的時刻,才敢出來表達他的意見。

晚上,我們放鬆心情,卸下日間為了應付不同人事物而扮演的各個強者角色,很簡單很清心地預備自己進入夢鄉。作為弱者的潛意識,就在沒有其他角色衛士的保護下,要向「自我」(ego)這個主人匯報他的近況。

自我意識督促他一定要在這個重要會議大顯身手,憑他的能力和經驗,和他充足的準備,大可叫他穩操勝券。然而,他卻忽略了深藏於心底的感受。

那感受是過往的人生閱歷和遭遇所累積的。過去所受過的傷害、恐懼、被拒絶、失敗等等的負面感覺,如果一直不被處理,就會日積月累的囤積於潛意識層面中。面對重大事情時,這些負能量會找適合的時機,提醒他的主人,要去好好面對倉庫中的情感。若果主人不去理會他,他下次會以更大力度讓主人留意他的存在。

若果我們懂得仔細聆聽自我潛意識的說話,好好跟自己較脆弱的一面相處,讓「他」感到有安全空間表達自己時,下一次,他便不會選擇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才敢偷偷摸摸的走出來,迫使我們去面對他。

當你遇上失眠時,好好自我問候一下,是否冷落了裡面某部分的自己?別被那聲音嚇怕!有些時候,那個「他/她」是蠻可愛的,當他/她是你的朋友看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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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生命的建築

臨近911這日子,讓我想起他──丹尼爾.李布斯金(Daniel Libeskind)。

2002年香港城市大學就興建創意媒體中心向全球招標,美國李布斯金工作室贏取了這個建築項目,聞說預計明年落成。然而,認識丹尼爾.李布斯金這名字,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柏林的猶太博物館。及後,當我參觀英國曼徹斯特帝國戰爭博物館時,發現其傾斜的結構,不規則的綫狀窗口,館內光線的交織,與柏林那所有異曲同工之妙,就知道兩所建築物同是他的心血結晶。兩次博物館深刻的經驗,讓我對這位美籍猶太裔波蘭建築師,多了一點點好奇和仰慕。

猶太博物館,德國柏林(1999建成),小點攝於2005
帝國戰爭博物館,英國曼徹斯特(2001建成),小點攝於2005

「破土:生活與建築的冒險」(Breaking Ground),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吳家恒翻譯。

早前看到這本李布斯金自傳式的建築扎記,讓我對這個建築師多了一份了解。李布斯金從他的成長出發,分享他的文化背景和家庭經歷如何影響他的建築理念。李氏活潑抵死的文筆,多虧譯者的生動演繹。此書譯文流暢易讀,對話傳神,彷如與李氏一起回顧他的成長之路;閱讀此書,如切身了解波蘭人民的困苦,又如追看揭秘式建築風雲連續劇般緊湊,讓我看得投入,讀得暢快。

李氏是美國世界貿易中心重建項目總體規劃師,他以雙塔崩塌時刻凝結的「光之楔」來設計自由塔,以紀念九一一事件中的罹難者。他的設計引來很多爭議, 要在權衡各方利益之下,堅持他獨特的設計意念並非易事。此書出版年份是2004年,應該是他與眾發展單位在幾經波折下敲定設計方向之後寫成的。他堅持自由 塔的高度要維持1776米高,使之與自由女神火炬遙遙呼應;他以一種近乎靈性的場所意識(a sense of place),感應建築物料向他發出的訊息,以世貿遺址底下的連續壁為記;他聆聽罹難者家屬的故事,為要把他們的情感加進紀念塔裡。

李布斯金跟父親一樣,相信看不見的力量。靈性的感悟遂成為李氏建築作品重要的部分。李氏認為,建築可以是一個敍述載體,一個療傷空間。

李氏父母是納綷時期大屠殺的倖存者,他們既敢於挑戰強權的威迫,又能以睿智和勇氣在苦難中跨越陰霾,為作者和家人創造往後美好的生活。李氏眼中的父母是耀眼非凡的。讀到他的父母走過的艱苦歲月,如何影響他的成長和信念,都叫我非常感動。他的家庭經歷過集中營和勞改營煉獄式的痛苦,蘇聯紅軍的壓迫和及後四處遷徙的歷練。如此豐富的人生體會,叫李氏把他的創傷、記憶、震憾、堅毅和希望都帶到他的建築作品中。

「我發覺自己特別喜歡探索“虛空”(void)──當整個社群被徹底消滅,個人自由被徹底剝奪,當延續的生命被殘忍地打斷,生命的架構因而扭轉,改變,無以復加,一種偌大的虛空使隨之而生。」

他經常以情感帶動他的創作,建築設計中盛載的象徵語言,對於較著重實效和利益的建築師或發展商來說,實在是不設實際的。在德國奧斯納布呂克 (Osnabruck),有一座小型美術館,紀念納綷時期一位猶太畫家努斯鮑姆。李氏設計了一個只有1.8米寬的通道,其寬度是一般公共建築所不能容的。 但李氏卻堅持要為到訪者創造一個壓縮的經驗,體會努斯鮑姆當年的經歷。對李氏來說,大屠殺是沒有出口的。故他把這個項目取名為「沒有出口的美術館」。

我的英國建築師朋友曾經說過,有人批評李氏的博物館設計過分附帶情感,博物館原本是盛載展品的空間,然而當她成了展覽的一部分(或重要部分),彷彿禠奪了展品應有的「地位」,使展館與展品的關係,本末倒置。到底博物館應該呈現中性的面貌,還是可以展現其靈魂,深度呼喚造訪者的情感?喜歡李氏這一段自白:

「我怎麼知道要設計什麼?我聆聽石頭說話……建築不應多愁善感,緬懷過去;應該對我們的時代發聲。光線,聲音,看不見的力量,鮮明的空間感,對歷史的尊敬,都在啟發我的靈感。我們都是由諸般現實與看不見的力量所匯集,成形,如果建築要引起精神上的共鳴,就必須反映這些東西才行。」

信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李氏如此相信。於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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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潛心間──《潛行凶間》開啓的一扇窗

一直覺得很難用三言兩語向身邊親戚朋友解釋什麼是戲劇治療,感激讀英國文學出身的導演基斯杜化路蘭(Christopher Nolan)近期一齣《潛行凶間》(Inception),讓人對潛意識有更多好奇,讓我這一位專業卻冷門的「潛意識工作者」,有機會藉此談談戲劇世界如何幫助人打開內在的重重心結。

《潛行凶間》的現實生活/公路上奔馳的小型貨車/酒店/雪地堡壘/記憶地獄/沉溺空間等場景調度、畫面設計、三維空間的矛盾結構,不單具荷里活電影的娛樂性和緊張刺激的視覺效果,故事進入人微妙變化的內心世界,比慣常荷里活電影更具深度,贏得觀眾更多掌聲。

故事講述意念盜賊谷先生Cobb能夠潛入別人夢境,盜取他人藏於潛意識不為人知的秘密。因一次竊取富商齊藤機密資料失敗,Cobb承諾為齊藤向商界勁敵Fischer植入策略性意念,助齊藤收復失地,以換取他重返家園的機會。這一意念盜竊行動揭開了Cobb 不為人知的心理創傷,因不能救太太Mal離開夢境而形成的罪咎感,不斷攻擊他的日常生活,險些讓他和一眾同伴(助手、夢境設計師、藥劑師、模仿師和齊藤)跌進萬丈深淵。

夢境一層比一層深入,一個現實與四度夢境,讓人穿梭於虛幻與真實之間。看似虛幻的四度夢境,導演鏡頭下所描繪的運作機制,比現實世界來得更真實細緻。香港人平時過於繁忙,每天急於應付日常生活所需,沒有空間去聆聽內在一層又一層的心聲,不斷建造自我防衛機制,心靈世界不能達致和諧。

在認知心理學中,祖哈里窗(Johari Window)對自我認識的研究,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線索解讀這套心理分析電影。祖哈里窗以四個空間形容人對自我概念的認知,和人際關係的種種層次。其中包括開放層(我知人知)、隱蔽層(我知人不知)、盲目層(人知我不知)及不可知層(潛意識層)。舉例說,電影中Cobb與Mal是夫婦關係是開放層內人所共知的事實;Cobb內心深處的歉疚是在隱蔽層中;夢境設計師Ariadne進入了Cobb的盲目層,讓他醒覺他不能擁抱巳死去的太太沉溺下去;而他們在整個夢境世界所經歷的種種不可知,就是導演不斷強調的潛意識層。

根據分析心理學大師榮格(Carl Jung)的發現,個人潛意識無時無刻不在我們心靈空間內運作著,當我們越是忽略藏在內心的潛存意念,他們越會成長起來;直至一天,被我們壓下去的那些聲音一下子走出來,就好像電影中空群而出的持搶突擊者,把我們殺個措手不及,使我們在現實世界中毫無駕馭之力。

很多電影、戲劇、童話傳說中,都藏著人類不分地域和文化的共同象徵符號(Symbols),讓人在當中找到共鳴。這些象徵符號正是榮格所指留在我們集體潛意識中的原型(Archetypes)。戲劇治療就是在合資格的戲劇治療師帶領,組員有意識地共同建立一個安全的環境,在信任與接納的氣氛下,以戲劇形式,透過角色扮演、形體動作、聲音及對話,在意識的層面與深藏的潛意識及角色原型相遇,透過主動想像(Active Imagination)建構戲劇世界,自然流露情感,表達內在需要及釋放壓抑的情緒如恐懼、憂慮及挫折感等,帶來治療及成長果效。透過戲劇治療,我們不須等待未可知的夢境出現,卻可以在真實世界中與潛意識共舞。

《潛行凶間》看似繁複,但道理卻很簡單──人只要能進入心靈裡面的潛意識,解開封閉在保險箱的心鎖,看見問題的所在,我們就能找到扭轉生命的圖騰,重新在現實世界中好好活過來。

電影正好開啓了一扇讓我們更多認識自我的窗,讓我們自由地浮潛心間。

(原刊登於 《C for Culture 文化現場 》雜誌, 08/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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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海萍,原來很安娜

「這雨真美呀,你說我們平時怎麼就沒注意到呢?這要是在平時突然下這麼一場雨, 恐怕大街上,人人避之不及。不是擔心就是著急,不知道這雨什麼時候停。幾乎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雨也有不一樣的美麗。雨,是一樣的雨,只是不一樣的是我們啊!」-海萍(電視劇《蝸居》對白)

很久沒有看小說,也很久沒有被電視劇集觸動。

七八十年代,電視劇製作可說是香港的黃金時期,膾炙人口的劇集構建了香港本土文化,人物角色就如親朋友鄰,如《網中人》裡的新移民阿燦,《城市故事》裡的街坊順嫂和洗米華等。今天香港電視劇集的編寫,當然偶有佳作,如柴九的「人生有幾多個十年」就曾引起不少共鳴。然而,不少港產電視劇的故事情節總叫人搔不著癢處,彷彿每個成年人的思維都如孩子腦袋一樣,三十多歲的角色總被塑造成十多歲的少男少女形象;人物處境都被包裝得脫離現實,升斗市民的居停都被設計成豪宅般似的。人際間的情感交流,幾分鐘內可以大悲大喜的交替著,沒有足夠的情感舖排讓觀眾投入;有時候,不合乎邏輯或過於突兀的劇情發展更惹人嗤笑。

偶然從電視上看到《蝸居》,覺得戲劇味很不錯,就在網絡上從第一集看起。這令我突然愛上了追看國產電視劇,也開始留意國內作家六六的作品。這陣子一頭栽進了她的小說和電視劇《蝸居》、《王貴與安娜》中,久久不能自已。

電視劇豐富了小說內容,細緻而寫實的對白與演員們出色的演技,把原來的故事更立體地展現出來。

《蝸居》是近年國內大熱劇集之一,深具社會觸覺,除愛情線外,還談及釘子戶、縮水樓、官商勾結等敏感時事話題,贏取了不少內地觀眾的迴響。香港的經濟發展早就跟祖國連成一線,國內與香港的住房問題都很類似,香港觀眾不難在其中找到共鳴。

故事圍繞國內住房問題而生,講述兩姊妹從小鎮到大城市上大學,找工作;家姐海萍與姐夫蘇淳兩口子為置業而奔命;妹妹海藻在純樸踏實與情慾驕縱兩個截然不同的愛情世界中徘徊,周旋於男朋友小貝及情人宋秘書之間。

在急趕的城市中與別人比拼,為要爭一個糊口的空間。置業而後安居,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信念,也是人對「家」的一個願景。海萍最終擁有自己的房子,但她和妹妹所付的代價叫人悵惘。劇集亦透過海藻、小貝與宋秘書的人物塑造,探討了愛情與麵包、幸福與安全感、安穩與激情以及道德倫理的課題,每每突顯人生中「理想與現實」的張力。

六六另一小說《王貴與安娜》同樣被編成電視劇,講述在文革時期,農民出身的大學教授王貴與小資家庭背景下當上工人的安娜,兩人由父母之命踏上婚姻道路。安娜在屈就下與王貴成婚,共同經歷社會種種變遷,漸漸發展成一家四口的家庭生活。

初初看罷小說,感到有點過於平淡無奇的失落。故事內容就這麼簡單,對白是老掉牙的人生道理,人物也太過單線發展,比起《蝸居》的峰迴路轉故事情節相差好遠呢!《王貴與安娜》大部分劇情都是家庭成員的對話,沒有戲劇性的內容,最多也是讓人會心微笑的溫韾或吵駡場面。然而,這正是你我他的故事──當細味劇集中描寫夫妻之間的吵吵駡駡、兩代之間的矛盾;當我們平日在自己家中老聽不慣的對話,在戲劇世界裡如鏡子般反照出來時,內心深處的共鳴更大。

如果《蝸居》代表人為自己努力尋找戲劇性的人生意義的話,《王貴與安娜》就是平淡世界寧靜的美;如果海萍象徵人為理想不惜一切的擺上,安娜就是安然接受一路走來的人生命途。

我們追求的是什麼?現實又把我們帶往何處?我們渴望醉生夢死的生活?還是「簡單就是美」的人生?在名牌大學讀化工出身的海萍,懷才不遇地在日本公司當個小小文職員工,怎會想到她後來會開設起中文學校來?我們的理想,是否時刻也可以規劃得完完整整,按步就班地實現出來?讀大學是安娜的夢想,與志同道合的舊情人劉波一起是她的心願,但她最終卻選擇維繫眼前的家庭,相夫教子,跟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的王貴相依到老。安娜到此回望,放棄青春時代的理想,又算得什麼呢?踏踏實實的走人生的路,不是更好嗎?

看罷《王貴與安娜》,哭得我如窗外的雨點。對白雖是老生常談,卻叫我很感動。「婚姻總結就是一個熬字」──看你是悲觀地看著是煎熬,在長期熬苦葯;還是充滿期待地熬製一煲老火靚湯。人生不也是一個「熬」字嗎?其間充滿誘惑和掙扎,得失進退的關鍵在於我們能否保持一顆樂觀的心和堅信持守的態度。海萍向著她的目標努力前進,安娜深信堅守必到彼岸,那我又如何呢?

當戲劇能深刻地反映該時代的真實面貌,讓觀眾對自身有更多反省和認識,那壓根兒就是一個很成功的作品。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海萍」,但這刻,我知道──我很「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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