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911這日子,讓我想起他──丹尼爾.李布斯金(Daniel Libeskind)。

2002年香港城市大學就興建創意媒體中心向全球招標,美國李布斯金工作室贏取了這個建築項目,聞說預計明年落成。然而,認識丹尼爾.李布斯金這名字,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柏林的猶太博物館。及後,當我參觀英國曼徹斯特帝國戰爭博物館時,發現其傾斜的結構,不規則的綫狀窗口,館內光線的交織,與柏林那所有異曲同工之妙,就知道兩所建築物同是他的心血結晶。兩次博物館深刻的經驗,讓我對這位美籍猶太裔波蘭建築師,多了一點點好奇和仰慕。


「破土:生活與建築的冒險」(Breaking Ground),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吳家恒翻譯。
早前看到這本李布斯金自傳式的建築扎記,讓我對這個建築師多了一份了解。李布斯金從他的成長出發,分享他的文化背景和家庭經歷如何影響他的建築理念。李氏活潑抵死的文筆,多虧譯者的生動演繹。此書譯文流暢易讀,對話傳神,彷如與李氏一起回顧他的成長之路;閱讀此書,如切身了解波蘭人民的困苦,又如追看揭秘式建築風雲連續劇般緊湊,讓我看得投入,讀得暢快。
李氏是美國世界貿易中心重建項目總體規劃師,他以雙塔崩塌時刻凝結的「光之楔」來設計自由塔,以紀念九一一事件中的罹難者。他的設計引來很多爭議, 要在權衡各方利益之下,堅持他獨特的設計意念並非易事。此書出版年份是2004年,應該是他與眾發展單位在幾經波折下敲定設計方向之後寫成的。他堅持自由 塔的高度要維持1776米高,使之與自由女神火炬遙遙呼應;他以一種近乎靈性的場所意識(a sense of place),感應建築物料向他發出的訊息,以世貿遺址底下的連續壁為記;他聆聽罹難者家屬的故事,為要把他們的情感加進紀念塔裡。
李布斯金跟父親一樣,相信看不見的力量。靈性的感悟遂成為李氏建築作品重要的部分。李氏認為,建築可以是一個敍述載體,一個療傷空間。
李氏父母是納綷時期大屠殺的倖存者,他們既敢於挑戰強權的威迫,又能以睿智和勇氣在苦難中跨越陰霾,為作者和家人創造往後美好的生活。李氏眼中的父母是耀眼非凡的。讀到他的父母走過的艱苦歲月,如何影響他的成長和信念,都叫我非常感動。他的家庭經歷過集中營和勞改營煉獄式的痛苦,蘇聯紅軍的壓迫和及後四處遷徙的歷練。如此豐富的人生體會,叫李氏把他的創傷、記憶、震憾、堅毅和希望都帶到他的建築作品中。
「我發覺自己特別喜歡探索“虛空”(void)──當整個社群被徹底消滅,個人自由被徹底剝奪,當延續的生命被殘忍地打斷,生命的架構因而扭轉,改變,無以復加,一種偌大的虛空使隨之而生。」
他經常以情感帶動他的創作,建築設計中盛載的象徵語言,對於較著重實效和利益的建築師或發展商來說,實在是不設實際的。在德國奧斯納布呂克 (Osnabruck),有一座小型美術館,紀念納綷時期一位猶太畫家努斯鮑姆。李氏設計了一個只有1.8米寬的通道,其寬度是一般公共建築所不能容的。 但李氏卻堅持要為到訪者創造一個壓縮的經驗,體會努斯鮑姆當年的經歷。對李氏來說,大屠殺是沒有出口的。故他把這個項目取名為「沒有出口的美術館」。
我的英國建築師朋友曾經說過,有人批評李氏的博物館設計過分附帶情感,博物館原本是盛載展品的空間,然而當她成了展覽的一部分(或重要部分),彷彿禠奪了展品應有的「地位」,使展館與展品的關係,本末倒置。到底博物館應該呈現中性的面貌,還是可以展現其靈魂,深度呼喚造訪者的情感?喜歡李氏這一段自白:
「我怎麼知道要設計什麼?我聆聽石頭說話……建築不應多愁善感,緬懷過去;應該對我們的時代發聲。光線,聲音,看不見的力量,鮮明的空間感,對歷史的尊敬,都在啟發我的靈感。我們都是由諸般現實與看不見的力量所匯集,成形,如果建築要引起精神上的共鳴,就必須反映這些東西才行。」
信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李氏如此相信。於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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